杜甫五古《壮游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是杜甫晚年作的一首自传性长篇五言古诗。从少年起，历叙漫游齐赵，进士失第，长安十年，安史之乱到滞留巴蜀的经历。它与约同时所作的《往在》、《昔游（昔者与高李）》、《遣怀》等都是了解诗人经历的重要材料。

壮游（杜甫）

往昔十四五，出游翰墨场。斯文崔魏徒，以我似班扬。

七龄思即壮，开口咏凤皇。九龄书大字，有作成一囊。

性豪业嗜酒，嫉恶怀刚肠。脱略小时辈，结交皆老苍。

饮酣视八极，俗物都茫茫。

翰墨场：翰墨林。笔墨之林，喻文坛。（翰指毛笔。）《杂诗》（晋-张协）：“游思竹素园，寄辞翰墨林。”《东归留题太常徐卿草堂》（岑参）：“诸将射猎时，君在翰墨场。”

崔魏：（原注：崔郑州尚、魏豫州启心。）崔尚：曾任郑州刺史，官至祠部郎中。魏启心：曾任豫州刺史。有碑文存世。二人皆有文名。【崔郑州或为崔郓州，参见胡可先《出土墓志与杜甫研究》《文史哲》2016（6）】

斯文：儒士；文人。《论语-子罕》：“天之将丧斯文也，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。”班扬：汉班固和扬雄，二人以擅辞赋著名。《祭颜光禄文》（南朝宋-王僧达）：“文蔽班扬。”

业：已经。《史记-留侯世家》：“良业为取履，因长跪履之。”

脱略：疏远。《宿灞上寄侍御玙弟》（唐-王昌龄）：“知我沧溟心，脱略腐儒辈。”

刚肠：刚直。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（魏-嵇康）：“刚肠嫉恶，轻肆直言，遇事便发。”

八极：八方极远之处。《淮南子》：“夫道者，覆天载地，廓四方，柝（tuò）八极，高不可际，深不可测。”《游泰山》（李白）：“凭崖览八极，目尽长空闲。”

【大意】当年只有十四五岁，便与文人儒士有交往。当时颇有文名的崔尚和魏启心，曾把俺比作汉朝辞赋大家班与扬。七岁思维已成熟，能够开口咏凤凰。九岁已经写大字，作品已经有一囊。性格豪爽已嗜酒，嫉恶如仇性直爽。与同辈少年少来往，结交者多已白发苍。酒酣之后纵目四望，世间俗物俗人模糊渺茫。

东下姑苏台，已具浮海航。到今有遗恨，不得穷扶桑。

王谢风流远，阖庐丘墓荒。剑池石壁仄，长洲荷芰香。

嵯峨阊门北，清庙映回塘。每趋吴太伯，抚事泪浪浪。

枕戈忆句践，渡浙想秦皇。蒸鱼闻匕首，除道哂要章。

越女天下白，镜湖五月凉。剡溪蕴秀异，欲罢不能忘。

姑苏台：在苏州姑苏山上，为吴王阖闾所筑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25：“苏州，吴郡。……周时为吴国。……隋开皇九年平陈，改为苏州，因姑苏山为名。山在州西四十里，其上阖闾起台。”

扶桑：传说中的东方海域的古国名。《送日本国僧敬龙归》（唐-韦庄）：“扶桑已在渺茫中，家在扶桑东更东。”

阖庐丘墓：阖闾墓。《越绝书》卷2：“阖庐冢，在阊门外，名虎丘。下池广六十步，水深丈五尺。”

剑池：苏州虎丘剑池。《吴郡志》卷16：“《吴地记》云：'剑池，吴王阖庐葬其下。以扁诸、鱼肠等剑三千殉焉，故以剑名池。’”

长洲：苏州长洲县。得名于长洲苑。春秋时为吴王阖闾游猎之处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25苏州：“长洲县，望。郭下。本万岁通天元年析吴县置，取长洲苑为名。苑在县西南七十里。”

阊门：苏州故城西门。《吴地记》：“阖闾城，周敬王六年伍子胥筑。阊门，亦号破楚门。吴伐楚，大军从此门出。”

清庙：指苏州阊门内泰伯庙。《吴郡志》卷12：“泰伯庙。东汉永兴二年，郡守糜豹建于闾门外。……《纂异记》又云：吴泰伯庙在阊门西。……今庙在阊门内，东行半里余。”

吴太伯：又称泰伯。周部落首领古公亶父长子。其弟有仲雍和季历。季历和他的儿子姬昌都很贤明，古公亶父有立季历为继承人的想法，以便传位给姬昌。太伯知道父亲古公亶父的心思，为成全父亲，他便和二弟仲雍逃奔到荆蛮之地，文身断发，避让季历。（姬昌即周文王。吴太伯是周文王大伯。）详见《史记-吴太伯世家》。

句践：勾践。（略）

渡浙秦皇：《史记-秦始皇本纪》：“三十七年十月癸丑，始皇出游……渡海渚。过丹阳，至钱唐。临浙江，水波恶，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。上会稽，祭大禹，望于南海，而立石刻颂秦德。”秦始皇多次巡行，三十七年十月曾南下至浙江，登会稽山。后遂用为南巡之典。

蒸鱼匕首：典“专渚刺王僚”。《史记-专诸》：“酒既酣，公子光详为足疾，入窟室中，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。既至王前，专诸擘鱼，因以匕首刺王僚，王僚立死。左右亦杀专诸，王人扰乱。”

除道要章：汉时朱买臣拜会稽太守，怀印绶至郡，郡吏发动百姓清道相迎。《汉书-朱买臣传》:“拜为太守，买臣衣故衣，怀其印绶，步归郡邸……视其印，会稽太守章也。”（除道：清道。要章：腰章。)

镜湖：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26会稽县：“镜湖，后汉永和五年太守马臻创立，在会稽、山阴两县界筑塘蓄水，水高丈余，田又高海丈余，若水少则泄湖灌田，如水多则闭湖泄田中水入海，所以无凶年。堤塘周回三百一十里，溉田九千顷。”

剡溪：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26越州剡县：“剡溪，出县西南，北流入上虞县界，为上虞江。”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（李白）：“湖月照我影，送我至剡溪。”

【大意】东游苏州登上姑苏山，已准备浮海远航。至今还在遗憾，未能东游扶桑。王谢大族遗事早已远去，吴王阖闾的坟墓也已荒凉。剑池的石壁陡又窄，长洲的荷花散发清香。高大的阊门北，泰伯庙影映回环的水塘。每次凭吊吴泰伯，不禁热泪盈眶。还有枕戈雪耻的越王勾践，还有东渡浙江南巡的秦王。有朱买臣腰挂印授、清道还乡的故事，也有专诸匕首藏鱼刺吴王的悲壮。吴越女子皮肤洁白，鉴湖仲夏宜人清爽。剡溪的山水奇异秀美，令人终生难忘。（吴越游在开元中，杜甫去了南京、苏州，也去了浙江。杜甫在吴越有亲戚，姑父贺撝时任常熟县尉，叔父杜登时任湖州县尉。）

归帆拂天姥，中岁贡旧乡。气劘屈贾垒，目短曹刘墙。

忤下考功第，独辞京尹堂。

天姥：天姥山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26越州剡县：“天姥山，在县南八十里。”

旧乡：故乡。杜甫贡旧乡时间为中岁。中岁：一般指中年。但吴越游时杜甫距中年尚远。也有说指中男之岁。《旧唐书-食货志上》：“男女始生者为黄，四岁为小，十六为中，二十一为丁，六十为老。每岁一造计帐，三年一造户籍。……至天宝三年又降优制，以十八为中男，二十二为丁。”《新唐书-食货志一》：“天宝三载更民十八以上为中男，二十三以上成丁。”唐开元年间规定，未满二十一岁是中男。按此，杜甫是在中男之岁也即未满二十一岁时贡旧乡的。由此推算，杜甫或于开元二十年（732）由河南府贡举，于开元二十一年（733）初参加长安科举考试。

劘（mó）：通“摩”。摩垒：迫近敌垒，挑战。《左传》宣公十二年：“吾闻致师者，御靡旌，摩垒而还。”《酬薛员外谊见戏》（唐-皎然）：“遗弓逢大敌，摩垒怯偏师。”

屈贾：屈原、贾谊。曹刘：曹植、刘桢。

忤：抵触，不顺从。考功：吏部考功员外郎掌科考。下第：科考未中为下第。京尹：京兆尹。京尹堂：长安。【《唐会要》卷58考功员外郎：“贞观已后知贡举。至开元二十四年三月十二日。以员外郎李昂为举人李权所讼，乃移贡举于礼部也。”】

【大意】船帆擦着天姥山峰而过，“中男之岁”参加乡贡回到故乡。气傲可迫近屈原贾谊之“垒”，眼高可翻越曹植刘桢之“墙”。由着性子参加京城科考，名落孙山后独自辞别咸阳。

放荡齐赵间，裘马颇清狂。春歌丛台上，冬猎青丘旁。

呼鹰皂栎林，逐兽云雪冈。射飞曾纵鞚，引臂落鹙鸧。

苏侯据鞍喜，忽如携葛强。快意八九年，西归到咸阳。

丛台：邯郸丛台。《汉书-高后纪》：“赵王宫丛台灾。”注：“师古曰：连聚非一，故名丛台。盖本六国时赵王故台也，在邯郸城中。”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15磁州邯郸县：“丛台，在县城内东北隅。”

青丘：地名，今山东菏泽市境内。《元和郡县志》卷10青州千乘县：“千乘者，以齐景公有马千驷，畋于青丘。今县北有青丘县，因以为名。

皂栎：皂树栎树。《南乡子-邢州道上作》（清-陈维崧）：“皂栎林中醉射雕。”

鞚（kòng）：带嚼子的马笼头：“纵鞍则行，揽鞚则止。”纵鞚：放松马缰绳，任马飞奔。

引臂：举臂。《石鱼湖上醉歌序》（唐-元结）：“因休暇则载酒于湖上，时取一醉。欢醉中，据湖岸，引臂向鱼取酒。”

鹙（qiū）鸧（cāng）：秃鹙。亦作“秃秋”。水鸟名，头项无毛，状如鹤而大，色苍灰，好啖蛇，性贪恶。《小雅-白华》（诗经）“有鹙在梁”《天边行》（杜甫）：“洪涛滔天风拔木，前飞秃鹙后鸿鹄。”

苏侯：原注：监门胄曹苏预。即苏源明。杜甫在齐鲁相识的朋友。据鞍：跨上马鞍。

葛强：指随从爱将。《世说新语-任诞》（宋-刘义庆）：晋山简好酒，时酣畅大醉。人为之歌日：“山公时一醉，径造高阳池，日暮倒载归，酩酊无所知。复能乘骏马，倒著白接篱。举手问葛强，何如并州儿。”《留别广陵诸公》（唐-李白）:“临醉谢葛强，山公欲倒鞭。”

【大意】放荡齐赵间，轻裘肥马颇为轻狂。春天在赵王听歌的丛台上，冬天到齐公狩猎的青丘旁。纵鹰博鸟皂栎林；纵马逐兽云雪岗。策马疾驰射飞鸟，举手弯弓落秃秋。苏源明初次上马十分惊喜，俺忽然有了一个随从“葛强”。痛快度过八九年时光，俺又西归回到咸阳。

许与必词伯，赏游实贤王。曳裾置醴地，奏赋入明光。

天子废食召，群公会轩裳。脱身无所受，痛饮信行藏。

黑貂不免敝，斑鬓兀称觞。杜曲换耆旧，四郊多白杨。

坐深乡党敬，日觉死生忙。朱门任倾夺，赤族迭罹殃。

国马竭粟豆，官鸡输稻粱。举隅见烦费，引古惜兴亡。

许与：结交引为知己。《王文宪集序》（南北朝-任昉）：“弘长风流，许与气类”。《义鹘》（杜甫）：“人生许与分，只在顾盼间”

词伯：擅长文词之大家。《伤王七秘书监》（唐-宋之问）：“书乃墨场绝，文称词伯雄。”

曳裾：拖着衣襟。《薛记室收过庄见寻……》（唐-王绩）：“曳裾出门迎，握手登前除。”典“曳裾王门”。喻在王侯权贵门下作食客。《汉书--邹阳》：“饰固陋之心，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？”《又作此奉卫王》（杜甫）：“推毂（gǔ）几年惟镇静，曳裾终日盛文儒。”

置醴：典“置醴”。西汉楚元王刘交敬礼申公、白生、穆生等，“穆生不耆酒，元王每置酒，常为穆生设醴。”（引自《汉书-楚元王刘交传》。）后以为尊贤典实。《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琎》（杜甫）：“晚年务置醴，门引申白宾。”

奏赋：天宝十载献《三大礼赋》。

明光：明光殿，汉宫殿。《三辅黄图-汉宫》：“未央宫渐台西有桂宫，中有明光殿”。《杜公挽歌》（岑参）：“忆昨明光殿，新承天子恩。”

轩裳：华贵衣服。《洛阳道》（唐-沈佺期）：“白日青春道，轩裳半下朝。”

行藏：《论语-述而》：“用之则行，舍之则藏。”（意为被任用就出仕，不被任用就退隐。）《武威送刘单判官……》（岑参）：“功业须及时，立身有行藏。”

黑貂敝（bì）：典“黑貂裘敝”。《战国策》秦策一：“（苏秦）说秦王，书十上而说不行，黑貂之裘敝，黄金百斤尽。”多形容旅途或客居中处境困顿。（敝：破旧。）

兀：还，仍然。称觞：举杯祝酒。《龙门应制》（唐-宋之问）：“鸟来花落纷无已，称觞献寿烟霞里。”

杜曲：《曲江三章》（杜甫）：“自断此生休问天，杜曲幸有桑麻田。”

耆旧：年高望重者。《汉书-萧育传》：“上以育耆旧名臣，乃以三公使车，载育入殿中受策。”《忆昔》（杜甫）：“伤心不忍问耆旧，复恐初从乱离说。”

白杨：《古诗十九首》：“驱车上东门，遥望郭北墓。白杨何萧萧，松柏夹广路。下有陈死人，杳杳即长暮。潜寐黄泉下，千载永不寤。”“出郭门直视，但见丘与坟。古墓犁为田，松柏摧为薪。白杨多悲风，萧萧愁杀人。”

坐深：坐在里边。

赤族：诛灭全族。《汉书-扬雄传》：“客徒欲朱丹吾毂，不知一跌，将赤吾之族也。”《赠梁公》（唐-王绩）：“朱门虽足悦，赤族亦可伤。”

罹（lí）殃：遭遇祸殃。《北征赋》：“我独罹此百殃。”《此日足可惜赠张籍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俄有东来说，我家免罹殃。”

国马：国家的马。官鸡：官家的斗鸡。

举隅：《论语-述而》：“举一隅，不以三隅反，则不复也。”

烦费：烦琐费辞。《史通-表历》（唐-刘知几）：“天子有本纪，诸侯有世家……而重列之以表，成其烦费，岂非谬乎！”

引古：引证古事。《新序·善谋下》（汉-刘向）：“太傅叔孙通称说引古，以死争太子。”

【大意】引为知己的是文坛高手，一同游赏的是贤明亲王。出入豪门都是尊重人才的礼仪之宅，献“三大礼赋”进入“明光”。皇帝因此而废食召见，王公大臣聚在两旁。事后并未因此授官，照样痛饮任其“行藏”。像苏秦在咸阳奔走皮衣难免破旧，头发花白仍举杯称觞。杜曲年长德高者已更换，四郊到处萧萧白杨。受乡党抬举俺也渐至上座，感觉人生短暂生死匆忙。豪门之间任其倾扎，一个接一个遭遇灭族祸殃。国马吃光百姓粟豆，百姓还要为官鸡送稻梁。举例来说太烦琐，人类历史从来交替兴亡。

河朔风尘起，岷山行幸长。两宫各警跸，万里遥相望。

崆峒杀气黑，少海旌旗黄。禹功亦命子，涿鹿亲戎行。

翠华拥吴岳，螭虎啖豺狼。爪牙一不中，胡兵更陆梁。

大军载草草，凋瘵满膏肓。

河朔：泛指黄河以北。《宋史-地理志》：“河朔幅员二千里，地平夷无险阻。”

岷山：中国西部大山，主峰在蜀，借指蜀地。

警跸：帝王出入时，所经路途侍卫警戒，清道止行。

崆峒：崆洞山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3原州平高县：“笄（jī）头山，一名崆峒山，在县西一百里。”肃宗自马嵬至灵武以及自灵武至凤翔或经崆洞山一带。

少海：渤海，也称幼海。《山海经-东山经》“南望幼海。”郭璞注：“即少海也。”《韩非子-外储说左上》：“齐景公游少海。”

禹命子：《史记-夏本纪》：“及禹崩，虽授益，益之佐禹日浅，天下未洽。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，曰'吾君帝禹之子也’。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，是为夏后帝启。”

涿鹿：《史记-五帝本纪》：“蚩尤作乱，不用帝命，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，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。”

戎行：行伍；指军旅之事。《左传》成公二年：“下臣不幸，属当戎行，无所逃隐。”《送张说巡边》（唐-李隆基）：“三军临朔野，驷马即戎行。”

翠华：以翠羽为饰的旗帜。代指帝王。

吴岳：山名。在今陕西。《史记-封禅书》：“自华以西，名山七，名川四。曰华山，……吴岳。”《九成宫》（唐-李商隐）：“吴岳晓光连翠巘，甘泉晚景上丹梯。”

螭（chī）虎：龙与虎。比喻勇猛的将士。《封燕然山铭》（汉-班固）：“鹰扬之校，螭虎之士，爰该六师。”

爪牙：喻武臣。《汉书-陈汤传》：“战克之将，国之爪牙，不可不重也。”

陆梁：嚣张；横行无阻。《后汉书-皇甫规传》：“后先零诸种陆梁，覆没营坞。”《后汉书-马融传》：“骁骑旁佐，轻车横厉，相与陆梁，聿皇于中原。”

草草：仓促；草率。《南奔书怀》（唐-李白）：“草草出近关，行行昧前算。”《龙兴寺吊少陵先生寓居》（宋-陆游）：“中原草草失承平，戍火胡尘到两京。”

凋瘵（zhài）：衰败。《说文》：“凋，半伤也。”“瘵，病也。”《广州宝庄严寺舍利塔碑》（唐-王勃）：“昔者万人疾疫，神农鞭草而救之；四维凋瘵，夏禹刊木以除之。”《忠州刺史谢上表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下安凋瘵，上副忧勤。”

膏肓：《左传-成公十年》：“疾不可为也。在肓之上，膏之下，攻之不可，达之不所及，药不至焉，不可为也。”

【大意】河北安禄山叛乱骤起，玄宗避难蜀地路途漫长。两宫各自戒备，相距万里遥遥相望。西部的崆峒山烟尘弥漫，直到东海都是旌旗飘扬。大禹功勋卓著也传位给儿子，少皇帝亲自出征像黄帝讨伐蚩尤一样。巍巍吴山护卫着大唐皇上，灵武诸将像螭虎般要吃掉安史“豺狼”。国之爪牙一击未中，反使胡兵更加猖狂。官军仓促出战又一次战败，天下凋蔽病入膏肓。

备员窃补衮，忧愤心飞扬。上感九庙焚，下悯万民疮。

斯时伏青蒲，廷争守御床。君辱敢爱死？赫怒幸无伤。

圣哲体仁恕，宇县复小康。哭庙灰烬中，鼻酸朝未央。

备员：充数；指居官有职无权。《史记--秦始皇本纪》：“博士虽七十人，特备员弗用。”

补衮：补救规谏帝王过失。《烝民》（诗经）：“衮职有阙，维仲山甫补之。”《题省中院壁》（杜甫）：“衮职曾无一字补，许身愧比双南金。”

九庙：指帝王宗庙。疮：喻指伤痛。

伏青蒲：典“伏青蒲”。《汉书-史丹传》：“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，候上间独寝时，丹直入卧内，顿首伏青蒲上，涕泣言曰：'皇太子以适长立……今者道路流言，为国生意，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。审若此，公卿以下必以死争，不奉诏。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！’”后用为咏直言强谏之典。《东南行……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议高通白虎，谏切伏青蒲。”

君辱：《国语-越语下》：“臣闻之，为人臣者，君忧臣劳，君辱臣死。”杜甫也相信君辱臣死。

赫怒：盛怒。《从军》（汉-王粲）：“相公征关右，赫怒震天威。”

圣哲：超人的道德才智；具有超人道德才智的人；帝王。此指肃宗。

仁恕：有仁心而能推己及人。《汉书-叙传上》：“盖在高祖，其兴也有五：……四曰宽明而仁恕。”

宇县：天下。《史记-秦始皇本纪》：“大矣哉，宇县之中，承顺圣意。”

酸鼻：鼻发酸。形容悲痛伤心。《后汉书-广陵思王荆传》：“海内深痛，观者鼻酸。”

【大意】担任左拾遗就要替皇帝分忧，忧愤之心常常“飞扬”。对上感伤帝王宗庙焚毁，对下哀怜万民遭受创伤。当时曾跪伏在朝堂之上，苦苦谏诤在御床近旁。君王遭辱臣下不敢惜命，圣上盛怒幸运俺没受到大伤。因为皇帝体谅宽宏大量，两京先后收复百姓再次小康。在已成为废墟的庙堂上痛苦，鼻酸泪流面对“未央”。

小臣议论绝，老病客殊方。郁郁苦不展，羽翮困低昂。

秋风动哀壑，碧蕙捐微芳。之推避赏从，渔父濯沧浪。

荣华敌勋业，岁暮有严霜。吾观鸱夷子，才格出寻常。

群凶逆未定，侧伫英俊翔。

羽翮：指鸟羽；泛指鸟类。《史记-乐书》：“羽翮奋。”张守节正义：“羽翮，鸟也。”《魏都赋》（晋-左思）：“羽翮颉颃，鳞介浮沉。”《秋雁》（唐-褚亮）：“日暮霜风急，羽翮转难任。”

低昂：沉浮；随波逐流。《零陵赠李卿元侍御简吴武陵》（唐-柳宗元）：“铩羽集枯干，低昂互鸣悲。”

捐：失去。《说文》：“捐，弃也。”

微芳：细微的香气；喻己之美德。《塘上行》（晋-陆机）：“江蓠生幽渚，微芳不足宣。”

之推：介之推或介子推。《左传》僖公二十四年：“晋候赏从亡者，介之推不言禄，禄亦弗及。”赏从：《史记-晋世家》：“晋国复而文公得归。……赏从亡者及功臣，大者封邑，小者尊爵。”

濯沧浪：《渔父》（屈原）：“屈原既放，游于江潭，行吟泽畔，颜色憔悴，形容枯槁。渔父见而问之怪屈原也。……渔父莞尔而笑，鼓枻而去，歌曰：'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吾足。’遂去，不复与言。”

勋业：功业。《赠别张兵曹》（唐-李颀）：“勋业河山重，丹青锡命优。”《江上》（杜甫）：“勋业频看镜，行藏独倚楼。”

鸱（chī）夷子：鸱夷子皮。范蠡。《史记-越王句践世家》：“范蠡浮海出齐，变姓名，自谓鸱夷子皮，耕于海畔，苦身戮力，父子治产。”

才格：才气格调。《九华山》（唐-杜牧）：“却忆谪仙才格俊，解吟秀出九芙蓉。”

侧伫（zhù）：侧身久立。渴望。《送项昌之耀州》（元-吴伯宗）：“三年报佳政，侧伫登庙廊。”

【大意】小臣不在谏言国事，年老多病作客他乡。郁郁不得志愁眉难展，像鸟儿困于随风升降。萧瑟秋风在山谷中回荡，蕙草已失去微薄的芳香。像介之推躲避赏赐隐居深山，像渔父淡于名利濯足沧浪。荣华富贵若与勋业匹敌，到了岁末要提防严霜。急流勇退的鸱夷子，才智人格不同寻常。群凶叛乱尚未彻底平定，侧身伫立，渴望像英杰之士展翅高翔!

【诗意串述】此诗共112句。首14句忆少年时。当年只有十四五，便与文人有交往。当时文坛的崔尚和魏启心，曾把俺比作汉朝班扬。七岁思维已成熟，能够开口咏凤凰。九岁已经写大字，作品已经有一囊。性格豪爽且嗜酒，嫉恶如仇性直爽。与同辈少年少来往，结交者多已白发苍。酒酣之后纵目四望，世间俗物模糊渺茫。（少年老成，嗜酒，清高。）接着20句写吴越游。东游苏州登上姑苏山，已准备浮海远航。至今还在遗憾，未能东游扶桑。王谢大族遗事早已远去，吴王阖闾坟墓也已荒凉。剑池石壁很狭窄，长洲荷花有清香。高大的阊门北，泰伯庙影映回环水塘。每次凭吊吴泰伯，不禁热泪盈眶。还有枕戈雪耻的越王勾践，还有东渡浙江南巡的秦王。有朱买臣腰挂印授、清道还乡的故事，也有专诸匕首藏鱼刺吴王的悲壮。吴越女子皮肤洁白，鉴湖仲夏宜人清爽。剡溪的山水奇异秀美，令人终生难忘。（吴越游或在开元十六年前后。杜甫在吴越有亲戚，姑父贺撝时任常熟县尉，叔父杜登时任湖州县尉。）“归帆”6句写乡贡及进士考试。船帆擦着天姥山峰而过，“中岁”为参加乡贡回到故乡。气傲可迫近屈贾之“垒”，眼高可翻曹刘之“墙”。因触忤了考功司长官而落第，名落孙山后独自辞别“京尹”之堂。（乡贡或在开元十七年秋冬；考功司的科考当在开元十八年春。）“放荡”12句写齐赵游。放荡齐赵间，轻裘肥马颇轻狂。春天在赵王听歌的丛台上，冬天已到齐公狩猎的青丘旁。纵鹰博鸟皂栎林；纵马逐兽云雪岗。策马疾驰射飞鸟，举手弯弓落秃秋。苏源明初次上马十分惊喜，俺忽然有了一个随从“葛强”。痛快度过八九年时光，俺又西归回到咸阳。（从吴越游结束到天宝五载回长安，杜甫印象最深的事是齐赵游，印象最深的人是苏源明。齐赵游结束时间当在开元末。）“许与”20句写长安十年。引为知己的皆文坛高手，一同游赏的尽贤明亲王。出入之豪门都是礼仪之宅，献“三大礼赋”进入“明光”。皇帝因此而废食召见，王公大臣聚在两旁。事后并未因此授官，照样痛饮任其“行藏”。像苏秦奔走难免衣旧，头发花白仍举杯称觞。杜曲年长德高者已更换，四郊到处萧萧白杨。受乡党抬举俺也渐至上座，感觉人生短暂生死匆忙。豪门之间任其倾扎，一个接一个遭祸殃。国马吃光百姓粟豆，还要为官鸡送稻梁。举例来说太烦琐，人类历史从来交替兴亡。（献赋之后却“无所受”。对此杜甫“信行藏”。为啥呢？杜甫看到过太多“赤族迭罹殃”。）“河朔”14句写安史之乱。河北安史叛乱骤起，玄宗避蜀路途漫长。玄宗肃宗两宫分开，相距万里遥遥相望。西部崆峒烟尘弥漫，直到东海旌旗飘扬。大禹功勋卓著也传位儿子，少皇亲自出征像黄帝讨伐蚩尤一样。巍巍吴山护卫大唐皇上，灵武诸将像螭虎般吃掉安史“豺狼”。国之爪牙一击未中，反使胡兵更加猖狂。官军仓促出战又一次战败，天下凋蔽病入膏肓。（“翠华拥吴岳”指拥戴肃宗上位。“涿鹿亲戎行”或指广平王亲帅平乱。“爪牙一不中”或指邺城之败。）“备员”12句写任拾遗始末。这一段写起来真是让人“鼻酸”。自己“廷争”是为了啥呢？难道不是为了大唐社稷吗？杜甫的“廷争”至少是导致他后半生悲剧的原因之一。杜甫对肃宗一定是有气的。说他“圣哲体仁恕”一定不是心理话。“小臣”8句略写客居巴蜀。小臣不在谏言国事，年老多病作客他乡。郁郁不得志愁眉难展，像鸟儿困于随风升降。萧瑟秋风在山谷回荡，蕙草已失去微薄芳香。像介之推躲避赏赐隐居深山，像渔父淡于名利濯足沧浪。末6句写人生感悟。杜甫心中理想并非荣华富贵，但也不甘心浪迹江湖。杜甫心中的想是像范蠡在仕途上大展身手功成名就后再浪迹江湖。杜甫感到悲伤的是自己一身才学，始终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。现在仍然是“群凶逆未定”，自己已老病天涯，渴望展翅翱翔。此诗题《壮游》，“壮”即悲壮。杜甫一生没有范蠡仕途上的功成名就，更没范蠡功成名就后潇洒浪迹江湖，算是一次悲壮的浪迹江湖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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